“家谱与国史、方志并列为三大史学支柱”说质疑

二十世纪末,随着国学复苏,作为传统民俗文化活动之一的民间家谱续修也得以回归,逐步由地下到地上,由默默无闻到大张旗鼓。政府要员由坚决反对,到不闻不问,最后有的亲自参与,或担当领导,或献资筹资,或撰写序文,或鼎力建祠。不仅宣传力度巨大,而且庆典场面隆重。最终舆论导向渐趋一边倒,于是,“家谱与国史、方志并列为三大史学支柱”之说,充盈于网络和谱序等各类文章之中,成为引领家谱续修的一面大旗。
 
近日,因参与编纂常州市谱牒文化研究会《修谱指南》一书,碰到诸多具体问题,对此说有所怀疑。于是网络搜索,最终未找到此说出自当今何人或何部门何单位之何文本,似乎缺乏权威性;再将被视为中国修谱权威的《谱牒文化》杂志通览一遍,仍未找到令人明确而信服的答案,更是疑窦丛生。
 
毫无疑问,家谱肯定属于史学范畴,但作为“史学支柱”,本人认为既缺乏历史依据,又缺乏现实基础,更没有法理依据。理由有三:
 
一、纵观数千年中华文明史,从未有家谱作为“史学支柱”之史实。诚然,此说与方志学的奠基者清代章学诚(1738—1801)不无关系。章说:“且有天下之史,有一国之史,有一家之史,有一人之史。”此说用排句并列,但在逻辑上层层递减,显而易见。又将方志收集之资料归为“六科案牍、职官治绩、谱牒、经史诗文、金石拓片、乡饮宣讲闻见录”六类,毫无疑问,谱牒为方志编辑的资料来源之一。后清末民国大家梁启超(1873—1929)承其义说道:“方志,一方之史也;族谱家谱,一族一家之史也;年谱,一人之史也。三者皆为国史取材之资。”综上所述,国史与方志、家谱的关系不言自明。再看孙中山、毛泽东等革命家和鲁迅、钱穆等文化大家对于家谱或家族的论述,均无法直接得出“并列为三大史学支柱”之结论。
 
其次,比较而言,历史上国史和方志属于显学,可谓堂而皇之,名正言顺;而家谱作为隐学,一宗之事,一族之事,犹如一家之事,是不能公开的。打个不恰当的比方,夫妻间床第之语可以肆无忌惮,但大庭广众之下则万万不可;虽文明开化之后,出于艺术的追求可以裸体写生,但在公共场所裸奔则颇为不雅。
 
另外,从章学诚作为方志学奠基者的史学地位可知,方志本身虽然历史悠久,可奠基史学理论,则从章始。方志本身在清以前也从未被学者或统治者视为史学支柱,故不必说家谱了。因此,我们无法从清以前各种著作中找到家谱是史学支柱说的凭证。
 
二、无权威辞书作依据。辞书记录的辞条,可谓面广量大,既是历史语言的写实,又是现代文明的写真。封建时代只有《字典》,没有《词典》,而现代辞书总体而言,都深深地打上“文化革命”的烙印,一切革命的和现代文明的词汇均有录入。然而,查遍《现代汉语词典》和《辞海》,与家谱有关的常用词“字辈、入谱、挂线、出嗣、入嗣、顶嗣、兼嗣、兼祧及谱头”等等皆无法查到,而与国史帝王家谱相关的“世系、世表”等有之。可见,反映平民家谱的词汇还未得到现代辞书的认可,就这一点看,家谱用词在辞书上既没有历史传承,也没有现实基础,故根本不用去查《辞源》了。倘若家谱属于史学支柱之一,有关常用词汇会在词典中不录用吗?
 
三、新修族谱资料不能作为法律依据。新修家谱,有的在《凡例》或有关地方强调:家谱内容不作法律依据。由此可见,家谱资料在现实社会是没有明确的法定地位的,这与国史、方志相比,实有天壤之别。国史和方志提供的史料,毫无疑问必须作为重要的历史依据,虽然国史和方志中的材料仍然有误差或失实的可能,但在无确凿的历史证据和完整有效的修改程序来推翻的前提下,其法定权威意义是无与伦比的,几乎可谓铁证如山。
 
当今,家谱在中断了半个多世纪后再度续修,有人从家谱上得到证实,我们是“黄帝后裔某某的多少代裔孙”,于是族人无不欢欣鼓舞。可是,稍有历史常识的人士往往付之一笑。不说民间百姓修谱缘起于何时,姑且说说“我们都是炎黄子孙”这一中国人从古至今的口头禅。把炎帝和黄帝推为中华民族的“人文始祖”,则充分体现了中国人民的“人文情结”,这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所公认的。但是,人文情结的传递不等于人类遗传的基本事实。在文字产生以前的上古文明时期,历史信息大多是以口口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的,当以炎帝、黄帝及蚩尤最具代表性。就以这三个部落而言,按单列计算,每个部落少则上百人,多则数千人。就后代遗传而言,若按男子至少每部落百人计算,那炎帝本人则充其量不过为部落男子的百分之一,则其余九十九人的子孙后代,都不能直接算成是炎帝的子孙吧?因此,如若将人文情结直接当作人类遗传之史实,实在是太荒谬了。更何况家谱就作伪方面而言,与方志和国史相比,简直是大巫见小巫而已。
 
综上所述,“家谱与国史、方志并列为三大史学支柱”之说,既不属历史写照,也不是现实反映,更没有法定依据。当然,作为一家之说,倡导家谱续修,颂扬平民史册,与章学诚的方志说一样,有着积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。本人作为一个家谱爱好者和史志爱好者,也同样从内心感到欣慰。可是,从实事求是的观点出发,总觉得“家谱与国史、方志并列为三大史学支柱”之说是颇值得商榷的,但愿它能成为今后史学探究的一个方向,成为史学写作的未来导向,人们将拭目以待。(本文作者不详。来源于:中国常州网龙城博客)

责任编辑:小志